从此不再看春风(置顶印调)
在那儿,她发出一千个太阳般灿烂的光芒。/约稿请私信/
 

《美人刺刀》

*江湖与朝堂

*补档

*小凡高/云方/龚方/南北双一/有大四角隐藏剧情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黄子弘凡第一次见到高杨是在梅镇的酒肆。

 

年轻的侠客戴着帷帽走进酒肆,月牙白的圆领袍不扬起一丝尘,行走间发尾飘扬,在斑驳的光线里上下起伏。他腰间佩着刀,样式极朴,却纹着暗金色的底纹,像是盘屈的长蛇。

 

进门后那人便径直走向酒肆的最深处,并不起眼,甚至没让旁坐的注意到他。侠客将佩刀置于桌上,随后便慢慢摘下了帷帽,露出一双含了春风的眼。

 

那像是一副上好的水墨,远山重叠,飞鸟高远,好像人世有意为他雕琢。

 

黄子弘凡甚至觉得自己在京城见到的无数绝色都没这人来的抓眼。

 

蔡程昱出声提醒,“别乱瞧。”

 

张超状似随意地看了高杨一眼,低低地说:“是江湖人。”

“父皇有忌讳。” 

 

这是个众人心照不宣的秘密,阿云嘎自登基以来便对江湖之事颇有忌讳,无人知晓是何原因。只是传闻十数年前金陵被屠城,曾有一侠客提剑牵马走过,成了那重重尸海里唯一一个生灵。

 

黄子弘凡于是只好把玩着酒杯,颇有些无趣。

 

张超和蔡程昱正谈着梅镇的事,他听了几句便不想听了,眼神又随处乱瞟,再一次定格在那个小侠客的身上,他正在喝酒,背脊挺得直,眼垂下去,肌肤生得好白,整个人斯斯文文,全然不像耍刀弄枪的。

 

对了,他腰间是佩着刀的,暗金的纹饰就像他身上的矜贵样子。可就算是个江湖人,也该是用剑的。

 

剑是君子,刀太嗜血,只适合那些彪形大汉,一身魁肉,再喝上几斤酒,和着血往刀面上一喷。他这样好看的人,怎是用刀的?

 

黄子弘凡思绪四处乱飞,眼神却不经意和那小侠客撞个正着,他一顿,随即像是被阿云嘎抽查课业般坐直了身子,眼睛眨了眨,那小侠客看了他一会,随后露出了很清浅的一个笑。

 

那该如何形容,黄子弘凡脑子里闪过无数他在皇宫里倚着月色、倚着春阳读过的诗。

 

掬水月在手,弄花香满衣。

 

飞花时节,垂杨巷陌,东风庭院。

 

亦道春风为我来。

 

啊,亦道春风为我来,他霎时融化在春光里,笑得有些傻气。

 

张超瞥他一眼,“黄子弘凡。”

 

他被张超拎着领口从春光里揪出来。

 

张超警告道,“收收心思。”随后不动声色地往他面前坐了一些,挡住他的目光。

 

知——道——啦——,黄子弘凡低头应声,用筷子扒拉着碗里的肉,一顿饭吃的索然寡味。

 

侠客很快就走了,一身月白袍悠悠出了酒肆,如同他来时那般不惹尘埃。

 

梅镇酒肆惊鸿一瞥,让黄子弘凡记挂了一天一夜。

 

只是他没想到,第二次见面竟会来的这么快。

 

 

===

 

 

阿云嘎登基的第十七年,江山风调雨顺,大皇子张超承命南巡,又令羽林军校尉龚子棋随侍。一路人马自京都浩浩荡荡南下,受了不少百姓跪拜。

 

张超行到半路才发现队伍里有人浑水摸鱼,竟偷偷跟了一路都没被他们察觉。

 

一个一个提溜出来的时候是半夜。张超头疼了好半会,底下跪着的那两个人叽叽喳喳的,一个说“臣自愿领罚”,一个说“哥你别怪他”,眼见着说个没完,张超打断他们,“都给我跪好了。”

 

龚子棋就站在一旁看戏,他先前听过这两位的大名,但没料第一次见面就是这场景,他倒是没觉得什么,龚家世代从戎,他自小也不安生,反而觉得这少年心性才是这年纪该有的。

 

张超斟酌半天,终于还是没把他们赶回去,只是给阿云嘎修书了一封,让他定夺。

 

信鸽自帐中飞去远方,众人走后帐中只剩他和蔡程昱,他对他道,“让你为难啦。”

 

张超道,“你还知道呢。”

 

他按了按鼻梁,转身拿了一瓶药酒出来,塞到他手里,他今日看蔡程昱走路就知道他受不起这一路漫漫,小腿上八成是伤到了。

 

蔡程昱明知故问:“大皇子赏赐臣这个做什么?”

 

张超哭笑不得:“给你擦擦!我说蔡程昱,你陪着黄子弘凡胡闹什么?

 

蔡程昱有板有眼:“要说被他说得烦了也是一个原因,不过主要是我觉得他出来……也没什么问题。”

 

他解释:“陛下疼他嘛,肯定舍不得罚他。而且他也得历练,有你这个哥哥带着倒挺好的。”

 

他又道:“况且你不觉得他待在京城也会闹出什么乱子吗?就那次,他闯那么大祸,还得你帮他兜着。”

 

说到这里,蔡程昱突然想到了张超那两个月的禁足,不说话了。

 

张超坐下翻着书,听他沉默,抬了眼问道,“怎么不说了?”

 

蔡程昱闷闷道,“没什么。”

 

张超道,“我不在意的事,你不用替我在意。”

 

蔡程昱摇摇头,“你哪是不在意。”

 

 

蔡程昱是当今太傅的义子。

 

据说他亲生父母是太傅当年旧友,一次不幸死在了乱民之中,死前托孤。于是他安安稳稳地从一个臂弯到了另一个臂弯,一身风清气正,数年前成了皇子的伴读。

 

明眼人都瞧得出,太傅对他是如对亲子,一路的前程都被放在了黄金路上,不会让他低了去。

 

他自小陪着张超他们长大,不论君臣,也能算上半个兄弟,此番黄子弘凡跑到他跟前好说歹说了一通,又纠缠了多日,他实在被他烦得不行,考量了时局,这才答应了他同他一起溜出来。

 

路上黄子弘凡叽叽喳喳的,就算脚上磨出了好几个燎泡,也还是一脸新奇,蔡程昱倒是觉得索然无味,只是半夜偷偷翻书,担心着什么时候被张超认出来。

 

回到帐子里的时候,龚子棋正在和黄子弘凡闲聊。

张超既然已经把他们两个抓出来了,就不可能再让他们和那些兵住一起,干脆让他们和龚子棋同住,大家倒是年龄相仿,许会聊的来些。

 

黄子弘凡见他来了,急吼吼站起来:“我哥他没怎么样吧?”

 

蔡程昱摆摆手:“没事,我们就随便聊了一点。”

 

他随意地倒回床上,呼出一口长气,“黄子弘凡我下次可不陪你胡闹了,一路走得我累死了。”

 

黄子弘凡道:“你就不觉得好玩吗?”

 

蔡程昱无语了一会:“可能就你觉得好玩吧。”

 

这位皇四子其实打小就是闲不住的性子。在皇宫里追上贡的鹦鹉,爬百年老树,但毕竟是幺儿,阿云嘎对他少有责罚,就算偶尔关了禁闭,郑云龙也偷偷提了各类糕点来看他,饿不着他。

 

唯有一次他不留神打碎了一个甜白釉凤云纹罐,自己的手也划得稀烂,差点伤到手筋,阿云嘎才真的动了怒,命他在殿里跪着,谁都不许来看他。

 

但郑云龙还是照例提着糕点来了,那一次他们被阿云嘎抓个正着,门被推开的时候,外面的侍女太监跪倒一地。阿云嘎身上的龙袍盘旋着扭曲的阴影,像是蠢蠢欲动的妖。

 

月色下,他看到郑云龙低垂了眼,手中的碟子轻叩在白玉砖上。他把他拦在身后,起身了,便朝着阿云嘎稳稳地跪下。

 

后宫无人不知他是被阿云嘎强关在这寂寂深宫的,那些事牵扯到前朝的秘辛,因此也无人敢再提。

 

黄子弘凡所知的,还是一次他藏在御花园的假山后面,从闲谈的宫女那偷偷听来的,他年少不懂这些爱恨,问郑云龙:“父皇不让您出去吗?”

 

郑云龙只是揉揉他的头发,为他唱不知名的歌,歌声苍凉空旷。很久以后,他才知道那是属于草原的调子,郑云龙的嗓子被京城的风水温养,唱不出当年的高昂。

 

“那里很好,可以骑马,可以唱歌,可以躺在一望无际的草上看星星和月亮。那是你父皇的故土。”郑云龙为他指草原的方向,但是视野只能困于高高的宫墙。

 

“可是父皇从没回过那。”黄子弘凡说。

 

“是,”郑云龙笑,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事,眼里是黄子弘凡看不懂的东西,“他以后,或许也不会回去了。”

 

黄子弘凡懵懂。他只知道郑云龙和阿云嘎怪得很,明明互相折磨,见面只有沉默,却还是要把对方互相禁锢着。

 

这寂寂深宫里,他们除了礼仪再无其他,只剩一片缄默。

 

但他们都宠他,因此他无忧无虑地在这藏满了乌黑往事的深宫里自在成长,成为一棵笔直笔直的小树,根脉扎入脚下的土地,贪婪地吸收世上的一切养料。

 

 

 

===

 

 

 

到了梅镇,张超便打算在这里停个几日。他们昨日便换了车马住进了驿站,如今全是便衣打扮,看不出一点皇室与朝廷的影子。

 

歇下后,张超和蔡程昱便不知道去了哪里,他们关系好,黄子弘凡也懒得去猜他们做了什么;龚子棋则在隔壁房里擦拭他的佩剑,他这家伙对这些东西仔细得很,像是伺弄猫猫狗狗。

 

他半是无聊地在房里晃着腿,没有半点事做,最后决定出门走走。

 

他于是在河边见到了高杨。

 

侠客又戴上了帷帽,月牙白的圆领袍在阳光里白的晃眼,腰间的刀只剩了刀鞘,如镜般的刀面映着一张惊恐万状的脸。

 

他没花什么力气,刀似乎只是轻轻地搭在跪倒在地的男人颈侧。可刀剑尖锐,只差一点就能刺破皮肤。

 

黄子弘凡听到那男人求饶,“我真的没有背叛过他,真的没有!您听我说,王——”

 

霎时鲜血四溅。

 

侠客静静地看了一会,刀上的血一滴滴顺着刀面流下来,滴落到地面,全流到低洼的草里。

 

黄子弘凡看到他的袍子被风鼓起来,在这泥泞河边涨落不停,他的刀像是有千斤重,能把他的灵魂不断地往下扯,坠落到地底深处。

 

他好孤独,他想,年轻人看上去好孤独,脊背明明挺得那样直,却总让人觉得他脆弱。

 

侠客轻声说,“你不该提他的名字的。”

 

谁的名字?

 

是那个姓王的人吗?

 

侠客应是听到了他的心声,他把头一转,帷帽下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一刻,刀面的光随之一闪。但他并没有像黄子弘凡想的那样向他走来,只是转身向河边走去,蹲下了身子。

 

黄子弘凡在原地,被那隔着帷帽的一眼烫到了心窝。真奇怪,明明什么都看不见,看不见他的脸,看不见他的眼神,却好像能触到什么似的。

 

黄子弘凡知道自己该走了,撞破了江湖人的生死杀伐,他理应当作什么都不知道,但又被那灼热的一眼烫得心痒,他还是小心地绕过了那新鲜的尸体,走到侠客身边。他的刀正在河水里翻动,鲜红的血液顺着河水飘散。

 

黄子弘凡不知道怎么开口,于是只是看着他把刀上的鲜血洗净,又伸手洗干净手指上的血迹,骨节分明的手拢着初春尚寒的河水,像是在抓什么抓不到的东西。

 

一片沉默里,侠客开口,“你不怕我杀你吗?”

 

黄子弘凡愣了一下,意识到他是在和自己说话,“嗯,你是在问我吗?——怕吗?其实我也说不清,应该谁都会怕吧。倒是你比较奇怪,光天化日之下杀人,看到我看见了,居然也没有立刻杀我。”

 

侠客轻轻笑了笑,用帕子把刀擦干净,随后起了身,刀面映着光,让人觉得万分晃眼。

“如果我现在要杀你呢?”

 

黄子弘凡想了想,认真道,“那你会扯上麻烦的。”

 

“我不怕麻烦,”他道,把刀收回刀鞘,“我叫高杨,下次有缘再见。”

 

哎——黄子弘凡尚未出声挽留,他就转身离开,侠客的轻功极好,黄子弘凡未反应过来时,他便消失在了着春光里。

 

后来高杨总是回想那一次见面,他并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把名字留给这萍水相逢的陌生人,或许是宿命论转,他终究会与和那个当初天真的小少年擦肩。

 

 

 

====    

 

 

 

曾有人称高杨是天下最锋利的一把弯刀。

 

锻刀的铁锤砰然落下,溅出无数灼热的火星,他在熔灭一切的铁水里淬炼,刀身犀利,刀面如镜,倒映人间一切善恶。

 

他是一把好刀,他师傅这样称赞过他,好刀不一定非得见血,因此塑成人身的时候,他所有的锋利都变成了眼里的纯与欲,仍旧滚烫的铁水浇铸成他的身骨。他注定一生都不得低头弯腰,否则便是长刀中折,一生陨落。

 

当年他尚在战火里嘤嘤啼哭的时候,他师傅提着一壶酒,路过这死尸遍野的金陵城。剑身滴落下无数鲜血,一路浇下,到最后分不清那是死尸的血,还是他剑身的血,但至少酒血相融,全都送予世上亡魂饮了。

 

那时候他刀身不干不净,因此教人暗算了去,被迫刻了他人的名字,终其一生都无法再更改。

 

“这事,你听听就过了,”他师傅告诫他,低低的嗓子如钟鼎,“那不是一把好刀该做的事。”

 

他低低地笑了一会,把酒壶扔远,随后在风声里听到了高杨的一声啼哭。王晰循声望过去,数月大的婴孩被妇人紧紧抱在怀里,脸上沾了鲜血,发出微弱的哭喊声。

 

他看了一会,把他从尸海里抱起来,残破的木牌从襁褓里掉下,刻了“杨”一个字。

 

杨是好字,王晰想,收回了扣在他脆弱脖颈上的手。

 

后来十七年的岁月呼啸而过,他把自己折断在苍茫的月色下,融进铁水里,浇淋尸骨,浇淋鲜血,浇淋欲//望,最终塑成了这把好刀,这把承载着他痛苦的刀,将会实现他夙愿的刀。

 

他会代替他在人世杀伐,一如他从前。

 

只是不能再蹈他的覆辙。

 

临别前,王晰把他叫来身前,淋漓的月色驯服地斜倚在他的脚下,少年的身子抽条似的长,已高过了他。

 

他说,“我只嘱你最后一件事。”

 

他于是在他面前三拜,少年的脊背顺服,跪的心甘情愿。

 

王晰说:“动情者,杀。”

 

“那师傅,”高杨道,“倘若他是我的刀鞘呢。”

 

不会的,王晰抚上他的长发,你的刀鞘,只有你自己。

 

 

 

—TBC—

 

 

 

这篇后续随缘 被气到了上来补个档

 

 

 

 

 
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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